第六章 左道旁门-《大唐扶龙传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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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少白摸了摸下巴,可惜那里光秃秃的,没有什么胡须:“这法子表面看上去十分简单,可内里却暗藏玄机。”
“大师请说!”
“你找家寺庙剃度出家,可不吃斋,可不念佛,也可不熟读佛经……”
“大师是要我当个酒肉和尚?”
“听我说完,你唯一需要做的事情,就是撞钟。只要到了夕阳西下之时,你便需要撞上五百下,当然你也可以多撞一些,撞得越多,病情痊愈后也就越威风。”
裴彦先的眼睛亮得瘆人:“此言当真!”
张少白笑着说道:“绝对当真。”
裴彦先哈哈大笑,脸上脂粉如冬日里树杈上的雪花,稍一震动便簌簌坠下,真是好一场“天女散花”!
祝由先生治病向来只教方法,不讲缘由,因为讲了法子也就不灵了。裴彦先早已对张少白无比信服,毕竟比起一个藏头遮面的异人,眼前这位能够通灵的大师显得更加可靠一些。
他当下便结了账,草草离去,看样子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给自己剃个光头。临行前还往张少白手里塞了一枚玉佩,说着来日必有厚报,这玉佩就暂且当个信物吧!
张少白目送裴彦先走远,便又回到了茅一川和天天所在的食桌,坐下之后阴阳怪气地笑了两声。
将方才自己打探到的所有信息通通说了个遍,天天听后脸色惨白,茅一川则和张少白有着相同的想法。
他也认为那位庞先生或是真凶!
只可惜,此事既无人证也无物证,最关键的是庞先生早已不知去向,当初着急治病的裴彦先动用裴家力量都找不到他,那么如今张少白一行人就更是没有办法了。
天天忽然开口说道:“我……我有一个法子,或许可以把他引出来。”
“什么法子?”
“他既然一直都在派人追杀我,若是将我作饵,他们会不会上钩呢?”
张少白觉得这的确是个办法,但茅一川却断然拒绝了,他坚持认为庞先生来路不明,那“鬼车”也是神神秘秘,绝对不能以身犯险!而且如今灼灼背上的凶兆已被张少白用白龙蘸水替代,或许对方会另有计划。
这点倒是让张少白刮目相看,他眯起眼睛看着桌上的一只鸡腿,心想不知五叔是否已经顺着藤,摸到了那只大瓜。
茅一川扒拉了几粒豆子,放在桌上随手摆弄,不消片刻便把牝鸡司晨案梳理得差不多了。庞先生利用了裴彦先,以“无色天罗舞”作为诱饵让裴二郎请来了灼灼。之后他策划了灼灼一案,为的是让灼灼死于众目睽睽之下,用一名舞女的死玷污武后的名声。从头到尾付出的也只是一条与己无关的人命,这个庞先生真是好算计。
只是他没有想到,灼灼死前便有不祥预感,故而向外扔了铃铛求救,更是在从高台坠下之后,用最后一丝力气向妹妹说出了“鬼车”这个关键线索。除此之外,还有张少白从半路杀出,利用白龙蘸水化解了他苦心弄出的凶兆。
事已至此,他接下来又会有什么动作呢?
天天托着香腮,只觉得案子实在复杂,想不明白,反倒是张少白的另一件事更让她感兴趣,于是她悄声问道:“你让裴彦先去撞钟,真能治好他的病吗?”
张少白露出一个怪异笑容:“这可是我家不传之秘,把撞钟比作那事,撞得越多,自然就越雄壮。”
“那事?”天天先是疑惑,然后忽然醒悟过来,俏脸通红,恶狠狠地瞪了“表哥”一眼。少女心想自己这样会不会被茅大哥取笑,便偷偷瞧了那边一眼,结果发现茅一川压根没有理会这里。
茅一川单独拨弄出一粒豆子,放在局外,当作庞先生,正在苦思冥想。
不料这豆子却被张少白忽然拿走扔进了嘴里,他把豆子嚼得嘎嘣响,“我总觉得牝鸡司晨案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。”
茅一川点了点头,“你认为凶手的目的并不只是给天后泼脏水?”
“既然咱们能查到裴彦先,上面的那两位肯定也能查到,如果他们知道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,那你觉得这个屎盆子实际上是扣在了谁的头上?”
答案显而易见。
※
贞观殿内,裴炎正独自承受着来自天后的雷霆怒火。
裴炎在官场浸淫了大半辈子,当然知道灼灼一事有多么恶劣,所以从二儿子口中得知事情始末之后,他便匆匆进宫求见皇帝。
为了表达歉意,他今日未着官服,只是穿了身粗布麻衣,头发也散乱着,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。似乎皇帝还未发落他,他便早早将自己打扮成了囚犯。
可没想皇帝居然正好犯了头疾,只让武后独自接见。
裴炎跪在地上,哭得那叫一个凄凄惨惨,好像恨不得自刎当场。
幸运的是,天后的反应也如裴炎所料……雷霆大怒!
裴炎虽然挨了一顿臭骂,但实际上却没有受到什么责罚。他清楚天后若是不动声色,那才是真的恐怖。
当年上官仪参与废后一事,下场凄惨无比,那时薛元超只是与其有些交集,也被顺带着流放出去,这可是活脱脱的前车之鉴啊。
皇威浩荡,震慑人心。皇恩却如雨,武后将裴炎痛斥一番过后,总算解了气,又将这位老臣好生安抚,甚至亲自送出贞观殿外,看模样非但不怪罪,反而更加恩宠。
只是送走裴炎之后,武后重返贞观殿,忽然向着珠帘之后行了一礼,柔声说道:“妾身谢过陛下。”
珠帘后面传来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:“此事本就是冲着你来的,由你解决也算名正言顺。”
武后站在珠帘之外,看不清李治的面容,她想要掀开帘子进去说话,但不知为何还是停下了动作。
夫妻二人隔着一张珠帘,可帘子上缀着的却好像不是明珠,而是一颗颗棋子。
武后说:“可妾身还是有些不安,此番贼人用计离间我与裴相,心机不可谓不深沉……而且薛相那边也出了麻烦事,不仅针对妾身,甚至还暗指陛下,可谓诛心!”
李治问:“这些事的始作俑者是谁,是否出自同一人的手笔,皇后可有想法?”
“妾身认为,离间陛下与妾身的关系,以及让我对裴薛二人产生反感甚至恨意,谁能因此受益,应该就是幕后之人了。”
李治忽地冷笑一声:“既然如此,此事便交由皇后全权处理吧。”
“多谢陛下,只是薛家一事,妾身想向陛下借个人。”
“刑部、大理寺全都听你调遣还不够吗?”
“此事有些古怪,怕是他们应付不来,还需此人协助才行。”
李治揉了揉酸痛的眉心,“说吧。”
“正谏大夫,明崇俨。”
※
与此同时,一处幽静居所,有个白衣男子正与一个道士装扮的中年人对弈。穿白衣的长袖潇洒,不梳发髻,满头乌丝随意散落,看上去恍若仙人下凡。他的肤色很白,和裴彦先那种涂脂抹粉的惨白不同,他的白更像是一块美玉,晶莹剔透,令人生不出半点亵渎之心。
而且他的眼眸也是灰白的,仿佛蒙了一层纱,遮住了他的视线,让他再也看不见人世黑白。
若是细细看去,竟会觉得此人与张少白有些相似,说不清到底是哪里,只是他的神态比张少白更加从容淡定,而且毫无做作之感。
在寻常人看来,这是一位流落人间的谪仙。
可在对面的道士眼里,他不过是个手段高明的骗子而已。
道士是个邋遢的中年男子,头顶的五岳冠扎得歪歪扭扭,领口衣襟处更有污渍。他长得也不好看,眉眼都往下耷拉着,唯独嘴角却是上扬的,给人一种又哭又笑的感觉。
似是悲天悯人,又似是嘲弄众生。
他眼看自己就要落败,便若无其事地从棋盘上拈走了一粒棋子。
白衣男子叹了口气,开口说道:“温玄机,对你来讲老老实实下盘棋就这么难吗?”
原来这个道士就是曾经为张少白和薛灵芝做过批命的人,据说他师承袁天罡,天分极高,只可惜心性跳脱,不适合修道,这才到红尘之中历练一番,磨炼心性,谁想这一磨炼就是三十年,转眼年少轻狂的天才就变成了邋遢大叔。
温玄机抠了抠耳朵:“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瞎了,怎么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?你?”
“我没有看到你偷拿棋子,我只是感觉你的心乱了刹那。”
“那万一是我放了个屁呢?”
白衣男子皱了下眉,随后无奈地摇了摇头,叹气道:“我没嗅到。”
“哈哈,明崇俨啊明崇俨,你这人自打瞎了之后就有意思多了,不像以前跟个闷葫芦似的!”
明崇俨也不生气,似乎早已习惯温玄机的口无遮拦,他伸出手指开始收拾棋盘,居然将黑白二子尽数分开,无一错漏!
一边挑拣着棋子,他一边问道:“你此番来找我不会只为下棋吧?”
温玄机把座椅往后一蹭,脚丫子搭到了桌子上:“当然不是,我有件事情要和你?说。”
“那就说吧,说完快走。”
“你的死劫将近,早点准备后事吧。”
明崇俨头也不抬,“谢你吉言。”
“喂,这可是死劫啊,不是吉言,你怕不是弄瞎眼睛的时候也顺便弄坏了脑子?”
“你做的批命向来不准,你说这是死劫,那在我看来就是吉兆。”
“凭什么说我不准?”
“张少白。”
温玄机的语气变得认真起来:“我做的批命从未错过,当初我给张少白的批命是‘灵乌萃于玄霄者,扶摇之力也’。他归根结底是个好命的,只是年少时多受些苦难罢?了。”
明崇俨的动作停了一下:“张氏祝由就只剩这一根独苗了,希望你对他的批命能够灵验。”
“这巍巍洛阳城就是一方棋盘,有皇帝、武后、太子,有朝堂老臣、北门寒子、东宫幕僚,还有道门、佛门、旁门左道,比如你们祝由。你我全都是洛阳的棋子,就看谁能跳出去,从棋子一跃龙门,变成棋手。”
温玄机说这话的时候紧盯着明崇俨,希望能从他的表情变化中找到蛛丝马迹。
可惜明崇俨只是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:“我一个快死的旁门左道,何必想这么?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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